关于[“藩属”与“宗藩”辨析（三）]的字幕: 段落(1):大家好！我们接着讲“藩属”与“宗藩”辨析。进入明代，由于分封制度重新成为了明朝政治生活当中的重要内容，所以“宗藩”一词又开始频繁地出现在 段落(2):相关史书当中。据我对《明史》和《明实录》的检索，在《明史》中“宗藩”这个词一共出现了49次，无一例外的都是指称皇室成员或同姓诸王。而之所以有大量的“宗藩”一词的存在， 段落(3):主要原因即在于“初，太祖大封宗藩，令世世皆食岁禄，不授职任事，亲亲之谊甚厚”。这是《明史·食货质》对开国皇帝朱元璋的一个记载。 段落(4):也就是说，大封宗藩是因为朱元璋的一个政策而存在的。这些被分封到各地的朱姓诸王都称为“宗藩”。在《明实录》当中，“宗藩”出现了263次，也全部是指称受封的诸王。 段落(5):比如《明宣宗实录》卷20记载：宣宗遣兵征讨高煦，“遣书谕高煦曰：‘人言王反，朕初不信，及得王奏，知王志在祸生灵危宗社。朕兴师问罪，非得已也。王太宗皇帝之子， 段落(6):仁宗皇帝之弟。朕嗣位以来，事以叔父礼，不亏毫发，今何为而反耶？今朕师已压境，王能悔祸，禽所倡谋者来献，朕与王削除前过，恩礼始终，王不失为宗藩， 段落(7):而子孙永保封国，善之善者也。”到了清代，清朝废除了宗室分封地方的制度，但“宗藩”一词一直沿用，只是这时候的“宗藩”只用于指称皇室宗族成员。我在《清实录》当中检索到 段落(8):“宗藩”一词共出现了72次，它的用法除作为名字之外，都是用来指称皇室宗族的。如多次出现的是“赐宗藩宴”、“赐皇子皇孙宗藩等宴” ，这里的“宗藩”很显然是指 段落(9):皇室宗族成员。以上是“宗藩”一词在正史或编年史史书当中出现和使用的情况，应该说基本上反映了古人对“宗藩”一词的使用情况。值得注意的是，通过对数种数据库相关史书的检索，我没有发现 段落(10):出现很早的“宗藩”一词有指称邻国或边疆民族的用法，其指称皇室宗族或地方分封的同姓诸王的用法从汉到清没有发生过明显的变化，由此可以认为“宗藩”是一个出现较早、有特殊含义，且含义相对固定的词汇。 段落(11):对于“宗藩”一词的形成，我也认为是“宗”和“藩”两字结合的结果，但并不赞同前面所说的黄清根、陆妙春先生的见解，因为两位先生的考述存在着很多问题，为避免认识上的错误，实有辨明的必要。 段落(12):第一，“宗藩”一词并不是在宋代才出现的概念，如我们前边所说的，在《史记》当中就已经有了这个词汇，且含义是明确的，其后的《晋书》也有该词的不同用法，因而，认为该词在宋代才开始出现的观点是难以成立的。 段落(13):第二，“宗藩”之“宗”的含义并不是景仰、尊崇的意思，而是“宗族”的意思。“宗”在古籍当中是一个含义十分丰富的词，它的含义大致有祖庙、祖先、宗族、宗主、嫡长子、派别、 段落(14):根本、尊崇、归向、先秦时期诸侯夏日朝见天子、官名、祭祀名、帝王庙号、量词等多种的含义和用法。“尊崇”虽然是“宗”的含义之一，但从各类史书对“宗藩”的使用看，“宗”不可能 段落(15):是“景仰、尊崇的意思”，而应该是指“皇室宗族”。其三，“宗藩”之“藩”也是一个古老的词，史书当中又写作“蕃”或者是“番”，也就是有草字头或者没草字头。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开始出现，它的含义大致上有八种， 段落(16):但本意是指篱笆。此外，领域、屏障、护卫、包围、遮掩、车帷等都是该词所具有的含义，同时，这个词还用于指称王朝分封给诸侯、王的土地，或称臣的其它政权，或称臣的边疆民族或政权， 段落(17):比如《汉书·食货志》就有一个记载：“王莽因汉承平之业，匈奴称藩，百蛮宾服，舟车所通尽为臣妾。”这里的“藩”的含义，就是取“藩”之“篱笆”、“藩障”的词义演变而来的“藩卫”、“藩屏”之意， 段落(18):这个含义跟颜师古给《后汉书·陈胜项籍传》“长城”做的注释：叫“以长城扞蔽胡寇，如人家之有藩篱”这个解释是非常贴切的。也即称边疆民族或政权为“藩”是希望他们对中原地区起到保卫的作用。 段落(19):第四，“宗藩”的基本含义应该是指册封宗室、藩卫朝廷之意，也即“宗藩”是“宗”之“宗族”与“藩”之“藩卫”、“藩屏”之意相结合而出现的词汇。因而，“宗”和“藩”不仅不是“互不相涉”的，而且二者的关系是十分紧密的， 段落(20):两词的含义结合构成了“宗藩”的含义。至于“宗藩”一词形成的历史根源，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的分封制度。在先秦时期，为保卫王权，夏、商、周三朝普遍地采用了册封宗族成员、功臣等的制度，如周朝 段落(21):“选建明德，以藩屏周”其中对同姓的也就是皇帝宗族的成员册封，即是后代“宗藩”一词的指称对象。第五，“宗藩”一词在明清时期并没有“成为中国与其周边国家关系上一种常见的用词”，这一认识不仅是错误的，也是没有根据的。 段落(22):如前边所说，“宗藩”一词随着皇室宗族成员被册封到地方而出现，之后随着各朝对册封制度的废用，“宗藩”一词或消失于史，或频繁出现，但迄至清代它的基本词义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 段落(23):根本就没有用于指称“中国与其周边国家关系”的用法。相反，是在今人的一些论著中“宗藩”一词被用于指称“中国与其周边国家关系”。总体看，学界现在用于指称 段落(24):中国和周边民族或国家关系的“宗藩”一词，与古人所用的“宗藩”一词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二者的含义是明显不同的，个别学者试图通过主观臆测将二者捏合在一起的做法不仅是不科学的，无助于我们认识历史，相反却为我们正确认识历史 段落(25):带来了许多麻烦，乃至混乱。最后是几点余论。通过对古人“藩属”、“宗藩”两词用法的考察，我们不难发现今人的用法和古人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尤其是在“宗藩”一词的使用方面 段落(26):更是差异甚巨，几近南辕北辙。限于个人的能力，目前尚难对学界何以用历代王朝用于专指宗族或同姓诸王的“宗藩”来指称“中国与其周边国家关系”做出一个详细的考察，但觉得仍有必要 段落(27):对“藩属”、“宗藩”的用法提出一些愚见，供相关的学者参考。一是，以儒家文化为主要特征的东亚地区，其历史发展有着鲜明的与世界其它地区不同的特点，由此也形成了许多特有的专用词汇， 段落(28):正确的理解和运用这些词汇是我们揭示历史真相的基础。关于“藩属”、“宗藩”两词的来源，比较普遍的认识是认为源自先秦时期的分封制度，但实际上两词形成于以儒家文化为基础的中国古代文明的沃土之中，不仅受到了古代中国传统“天下观”的影响，也与传统的治国观念、 段落(29):夷夏观、政权结构模式，乃至由此产生的册封朝贡体制、羁縻统治方式等有着密切的关联。两词的出现以及用于指称边疆民族与周边民族或国家则是在秦王朝实现对中原的统一之后。 段落(30):尤其是汉王朝，为维护皇室的特权而实施了秦王朝废弃的分封制度，并将这一制度及先秦时期的服事制理论的有关原则施用于边疆地区，构筑起了相对完善的藩属体系，以保卫中原郡县地区的安全， 段落(31):由此导致了“藩臣”、“外臣”、“敌国”、“属国”等诸多概念的先后出现。汉王朝对边疆民族的经营以及处理与周边地区民族或政权关系的一些政策和原则对后代各朝形成了重大影响， 段落(32):其中藩属体制的构筑即是其中之一。尽管历朝各代在边疆治理和处理与周边民族或政权关系方面具有不同的特点，但通过采取以羁縻统治为核心的不同政策、措施来维持与边疆民族或政权乃至周边邻国的关系， 段落(33):进而维护以中原地区为核心的直接管辖区域的安全，则是历朝各代，尤其是统一王朝在边疆治理方面的共同之处。历朝各代，尤其是统一王朝和边疆民族乃至周边邻国的这种关系由此也被形象地称为藩属关系。 段落(34):“藩属”、“宗藩”两词虽然有着相同的形成背景，而且它们具体指称对象也都有着“藩卫”、“藩屏”的性质，但其指称的对象不同，“藩卫”、“藩屏”的目标也不同。前者指称的对象一般是边疆民族或其外围民族或政权， 段落(35):历代王朝和这些民族或政权建立藩属关系的目的是维护边疆地区的稳定，进而保障中原地区的稳定和发展。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历代王朝尤其是统一王朝的统治者多将中原地区视为立国之本，也就是像《新唐书》卷99 段落(36):《李大亮传》所记载的“中国，天下本根，四夷犹枝叶也”。而后者指称的对象却是皇室宗亲，将皇室宗亲分封到地方的目的是为了维护皇权的稳定，保持家族对“天下”的控制。遗憾的是， 段落(37):从它具体实施的效果看，将宗亲分封到地方以保护皇权的稳定不仅很少有成功的例证，相反这些“宗藩”在很多朝代却成为了导致皇权不稳的重要原因，乃至成为了皇权的竞争者。也正因为这一点， 段落(38):一些王朝不再沿用宗藩制度，其中清朝即是一个典型的代表。基于此，正确地区分“宗藩”“藩属”两词的差异，不仅有助于认识藩属、宗藩体制的形成与发展，也有助于正确地认识历代王朝治国观念以及边疆治理等诸多的历史现象。 段落(39):二是，用“宗藩”来指称古代中国和周边国家的关系不仅是不科学的，也容易让人对历史产生误解。现代人对历史的描述和研究，运用现代的理论和概念是一个正常现象，但我认为要想准确地描述一个历史现象，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利用固有的一些词汇， 段落(40):不然的话不仅难以准确地描述一些历史现象，反而会造成更多的误解。学界对“藩属”、“宗藩”两词的混乱使用即是如此。应该说，用“藩属”来描述历代王朝和边疆民族乃至周边民族或政权的关系是很形象的，但以“宗藩”代替， 段落(41):则不仅混淆了历史上存在的两种不同的制度，而且也由此出现了许多误解。一个明显的误解是，一般人多将“宗藩”与“宗主国”相联系，但所谓的“宗主国”往往被赋予了不平等乃至殖民地的色彩。如我们现在使用的《现代汉语词典》，它对“宗主国”的解释即是如此， 段落(42):《中文大辞典》则更是直接地认为：“一国使他国从属之，且有干预其内政外交之权力者，曰宗主国。”从历代王朝与周边民族或政权的关系来看，运用武力来建立和维持与周边民族或政权的关系，并不是我国历代王朝经常采用的政策， 段落(43):相反，周边民族或政权主动和历代王朝建立臣属关系的记载却是不绝于史。也就是说，周边民族或政权与历代王朝建立臣属关系更多情况下并不是被迫的行为，更与近代的殖民地和宗主国的关系具有不同的性质。因此，我认为 段落(44):用“宗藩”来指称古代中国和周边民族或政权在政治上的隶属关系并不恰当，不仅是不科学的，也容易让人对历史产生误解。三是，历代王朝和边疆民族乃至邻国的关系是一种“藩属”关系而非“宗藩”关系，这一观点的确立不仅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中国疆域、 段落(45):中华民族形成的历史，也有助于认识古代中国和周边地区关系的发展。由前述古人对使用“藩属”、“宗藩”两词的情况看，“藩属”涵盖的范围远远比“宗藩”宽泛，历代王朝与周边民族或政权之间的关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段落(46):因而用“藩属”来描述这种关系远比“宗藩”要科学，如此，不仅可以完整地认识藩属体制及其相关概念，而且也有助于我们充分认识中国古代疆域、中华民族形成的历史。“藩属”是在中国古人夏、夷二元结构“天下观” 段落(47):基础上形成的特殊概念，同时也是自秦汉时期始历代王朝处理与边疆民族乃至周边民族或政权关系的一种体制或方法。受到中原地区为“天下根本”观念的影响，边疆地区一直被视为附属区域而长期处于羁縻统治状态，这也是“藩属”得以长期存在的基础。 段落(48):不过，在“藩属”状态下边疆民族和中原地区的联系却日益密切，而历代统一王朝的直辖区域也在不断向边疆地区拓展，尤其是清朝，云南、广西等边疆民族地区已经不再属于“藩属”涵盖的范围，在统治者的眼中 段落(49):已经成为王朝的直辖区域。我称这种现象为“边疆内地化”。遗憾的是，进入近代之后，中国疆域的这种自然凝固过程被列强的入侵所打断，“藩属”与中国的关系也由此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发展趋势：一是处于边疆地区的“藩属” 段落(50):融入到了中华民族，其活动区域则成为了中国疆域的组成部分；一是具有较强“独立性”的“藩属”先是沦为列强的殖民地，之后与中国的关系发展成为了现代意义上的国际关系，朝鲜、越南、缅甸、哈萨克等等都是如此。 段落(51):总体而言，我认为用“宗藩”来描述古代中国王朝和周边民族或政权的关系并不恰当，一方面“宗藩”在中国古代有着它特殊的含义，另一方面，中国古代王朝和周边民族或政权的关系是“藩属”含义的组成部分，用“藩属”来称呼这种关系 段落(52):更有助于我们认识这种关系的形成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