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藩属”与“宗藩”辨析（一）]的字幕: 段落(1):大家好！我是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的李大龙，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藩属”与“宗藩”辨析。这是我中国古代疆域形成理论研究的第二篇文章。“藩属”或“宗藩”问题， 段落(2):是中国古代疆域形成理论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内容，这不仅关系到中国古代疆域的形成，也关系到如何认识历史上中国的疆域。例如“藩属”或“宗藩”在中国古代疆域构成当中居于什么位置？是否可以算作 段落(3):中国古代王朝疆域的涵盖范围？这些认识，对于我们认识中国古代疆域形成有着重要的意义。“藩属”和“宗藩”是在有关中国古代史和近代史论著当中，我们可以经常见到的词汇， 段落(4):但两者的具体含义是什么？以及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差异？是否可以互换？这些问题却没有学者进行过专门探讨。从“藩属”和“宗藩”两个词汇的使用状况看，两者在中国古代是古人经常使用的词汇， 段落(5):而且有着相对明确的含义，并且它的含义与今天的用法存在一个较大的差异。我认为分清这些差异不仅有助于我们认识中国历代王朝与边疆民族乃至邻国的关系，也有助于认识中国古代疆域的形成和发展。 段落(6):因此，我想从分析古人对这两个词汇的不同用法入手，来探讨一下“藩属”与“宗藩”的异同，并兼及今人在使用中存在的一些问题。首先我们看目前学界对“藩属”、“宗藩”的认识和使用情况。 段落(7):关于“藩属”和“宗藩”两词的关系，虽然学界没有专门进行过界定，但对于两词的具体含义却有一些学者做过界定。对“藩属”的含义，早在20世纪中期即有学者论及。 段落(8):比如三联书店1957年出版的钱实甫先生《清代的外交机关》一书即认为“藩属”是藩部和属国的合称。一直到21世纪初期，黑龙江教育出版社在2001年出版的张永江先生的《清代藩部研究——以政治变迁为中心》一书 段落(9):专列有一节叫“藩属与相关概念辨析”。作者认为“藩属是指与中央王朝保持宗藩关系的异民族或属国。清代可以理解为藩部和属国的合称，当然既包括藩部， 段落(10):也包括属国在内”，并对清代“属国”、“藩部”的含义进行了阐述。后者是我见到的对“藩属”一词进行考察最为详细的论著，但遗憾的是作者对“藩属”、“宗藩”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做出一个明确的解释， 段落(11):而且仔细分析他的论述，也存在着“藩属”、“宗藩”两词混用，用“宗藩”来解释“藩属”的情况。本人见到的对于“宗藩”一词做出较全面界定的是赵炎才、魏开方两先生。二人在《云南社会科学》2003年第1期发表的 段落(12):《中国传统宗藩制度基本特征述论》一文中对“宗藩”一词有一个如下的界定：“宗藩制度是中国传统政治制度的有机组成部分，有广义与狭义之分。从广义而言，它涉及国内皇帝 段落(13):与宗亲、功臣等实力集团的关系以及国际上古代中国与周边国家之间特殊的传统关系。而狭义的宗藩关系实乃围绕皇帝处理皇权与宗亲、功臣等地方实力集团关系而确立的重要行政机构。” 段落(14):但遗憾的是，作者所论基本特征并不是针对广义的“宗藩”而言的，而是围绕作者自己认定的“狭义宗藩”展开。两个人认为“狭义的传统宗藩制度主要是围绕皇帝处理皇权与宗室、功臣等地方实力集团关系而设立的重要行政机构， 段落(15):其基本特征主要有四：制度设置上迷恋家族与偏爱国家并举；制度内涵表现为内在传承与外在发展互动；制度工具体现为一定思想与浓厚致用结合；制度运作归于目标合理与具体合理统一。 段落(16):它们在一定程度上顺应了古代中国政治制度的内在演化规律,比较符合当时社会的现实需要。”《江汉论坛》1996年第11期发表的黄清根、陆妙春先生《中越宗藩关系简论》一文也对“宗藩”的含义做过阐述， 段落(17):认为：“在宋代以前的经籍中，‘宗’、‘藩’二字的本义，互不相涉，更无厚薄统属之殊。‘宗’，是指景仰、尊崇的意思。‘藩’即‘藩篱’，与‘屏蔽’、‘藩屏’、‘藩翰’一类词含义相同， 段落(18):用现代汉语来表述，都是指捍卫、保卫的意思。到了宋代，‘宗藩’二字开始连用，最早见于南宋诗人陆游的《送大宗函诗》：‘宗藩虽旧识，莫遣得亲疏。’之后，‘宗藩’一词广为应用，直至进入明清， 段落(19):成为中国与其周边国家关系上一种常见的用词。”但遗憾的是作者的这种观点并不正确，存在许多的问题，我们在后面将对此进行分析。除上述这些研究性论著之外，一些辞书也有关于“藩属”、“宗藩”的解释。 段落(20):比如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年版的《汉语大辞典》对“藩属”的解释是：“旧指属国或属地”；台湾华冈出版有限公司1976年出版的《中文大辞典》也认为是：“服属之地也。如朝鲜、安南、琉球、缅甸诸国， 段落(21):本皆我国藩属”；《现代汉语词典》对“藩属”解释为“藩属”是“封建时代的属地或属国”。同时对相关的“宗主国”也有一个解释，认为：“宗主国是封建时代 段落(22):直接控制藩属国的外交和国防，从而使藩属国处于半独立的状态的国家。在资本主义时代，殖民国家对殖民地也自称宗主国。”上述这些论著或辞书对“藩属”或“宗藩”的界定应该说是综合了学界的用法或通过简单的考述而得出的结论， 段落(23):其中比较突出的一点是认为“宗藩”代表着古代国际关系的观点较为普遍，这反映着学界在使用“宗藩”、“藩属”两个词汇时普遍存在的一种倾向。为了深入了解学界对“藩属”、“宗藩”这两个词汇的使用情况，我通过“中国期刊网” 段落(24):对1994年至今的所有相关论文进行了检索，发现“藩属”、“宗藩”的使用情况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种：一是用“宗藩”来阐述明清和越南、朝鲜、缅甸、琉球等周边国家的关系。 段落(25):这是学界最为普遍的用法，我检索到的95％以上的论文都用“宗藩”来称呼明清和周边国家的关系。比如《湘潭大学学报》2000年第3期所载林龙飞先生《晚清宗藩体制的解体》一文认为“宗藩体制是东亚、中国 段落(26):和朝鲜、越南等周边国家间的一种不平等的封建国际系统结构。封建宗藩体制的解体，是晚清对外关系史上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中国近代史上的许多重大问题，包括琉球问题、中法战争、 段落(27):中日甲午战争等都与这个问题有直接联系。”该作者在《长沙电力学院学报》2001年第2期发表的《清代宗藩体制的形成及特点初探》一文当中又认为“宗藩体制是东亚地区中国和朝鲜、越南等周边国家间的一种不平等的 段落(28):封建国际系统结构。它的形成一方面是因为国力的悬殊，但更重要的还在于深刻的文化动因——儒家文化的博大精深。宗藩体制是通过朝贡、敕封等一系列封建礼仪来维系的。政治上表现为 段落(29):封建礼仪的上下尊卑的等级关系，经济上通过朝贡、赏赐及附载贸易，增进各国的经济交流，文化上促进了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东亚儒家文化圈的形成。”《天水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发表的郑正伟先生 段落(30):《论中法交涉宗藩权与保护权之争的实质》一文也探讨了中法围绕越南问题的交涉，他认为其中也是用“宗藩”来描述清朝与越南的关系。 段落(31):《江苏社会科学》2001年第2期所发表的苏苑先生的《清韩宗藩关系的解体及中国半殖民地化的加剧（深）》则是用“宗藩”来描述清朝与朝鲜的关系。《求索》2005年第6期发表的郭渊、王静先生所写《从郑和下西洋看明王朝的宗藩思想》 段落(32):这篇文章则是用“宗藩”称呼明朝和周边各国的关系。此外，论及清朝和缅甸、琉球等国关系的论文也多是采用“宗藩”的用法。由此可知，在不少学者看来“宗藩”的含义就是用来指称明清与邻国的关系。 段落(33):二是，认为“宗藩”和“藩属”相同，是指东亚的国际关系，并和册封朝贡制度相联系。比如《清史研究》2004年第2期发表的张世明先生的《清代宗藩关系的历史法学多维透视分析》一文从宗藩关系的发生学分析、 段落(34):清代宗藩关系的语用学分析、清朝与属国宗藩关系的法理学分析等三个方面对清代宗藩关系的形成和发展进行了探讨，他认为“宗藩关系又称藩属关系，有时亦称之为朝贡关系或朝贡制度， 段落(35):是在亚洲地区源远流长的国际关系制度之一。”该文并引用了台湾张存武先生的《清代中朝关系论文集》的相关论述来说明问题。《清史研究》2002年第3期发表的吴宝晓先生的《清季藩属观念调适与边疆政策变化》一文认为 段落(36):19世纪70至90年代，面对列强侵略，清朝在传统体制框架内对藩属政策进行了调整，重心是扶持属国强大，以抵御侵略并巩固中国边防，并据此对属国采取不同政策，或强化宗主权，或采取消极政策。 段落(37):强化对朝宗主权及在越南、缅甸寻求建立缓冲区是这种政策变化的产物。由此可知作者虽然标题中用的是“藩属”，但内容中屡用“宗主权”一词，反映了作者也是将“藩属”等同于“宗藩”， 段落(38):并用其指称清朝和邻国的关系。三是，认为“宗藩”是指古代王朝内部册封的地方王侯。如《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2年第2期发表的张民服、徐晶先生写的《明代河南宗藩浅述》一文认为“分封藩王是朱元璋建立明朝后 段落(39):采取的一项重要政治措施。河南是分封藩王较多的地区之一，自洪武十四年始，先后有周王、唐王、伊王等陆续到此就藩。明代其他皇帝的子孙许多也都被分封在河南。至明中后期，河南各地藩府林立。 段落(40):这些宗藩违制越轨，广占土地，擅杀人命，给社会造成了严重危害。”《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94年第5期发表的赵全鹏先生的《明代宗藩对社会经济的影响》一文所论及的“宗藩”也是明朝册封的地方同姓诸侯王。四是， 段落(41):认为“藩属”是中国统一王朝地方政权的另类构成形式。比如《社会科学战线》2004年第6期发表的黄松筠女士所写《中国藩属制度研究的理论问题》一文认为“藩属是统一王朝地方政权的另类构成形式， 段落(42):它与王朝直属郡县之间实行一朝两制，于藩属政权内部实行地方自治与民族自治。因此，藩属制度属于国家政体的范畴。”作者是将“藩属”一词指称的范围限定在了中原统一王朝的内部。 段落(43):五是，认为“藩属”是在清代才形成的概念，具体含义是指“奉朔朝贡之国”，但在清代之前则分指“藩臣”与“属国”。也就是说，虽然“藩属”这个词在清代才出现，但它指称的对象在汉代就已经存在了，分称“藩臣”与“属国”， 段落(44):清代将这种关系合称为了“藩属”。我在《古代（中国）高句丽历史续论》《不同藩属体系的重组与王朝疆域的形成》等论著当中都是持有这种观点。上述诸多解释和各种不同的用法，反映了学者们对“藩属”、“宗藩”的 段落(45):认识和使用存在着较大的差异。这些差异的存在，一方面说明学界对“藩属”、“宗藩”两词的形成与发展缺乏准确、统一的认识，另一方面则是学界对相关历史现象缺乏深入探讨的结果，由此也为相关研究的深入带来了许多的疑问。 段落(46):比如“藩属”和“宗藩”这两个词是何时形成的？它的含义是否存在变化？两者的关系如何，是否具有相同的含义？中国古代王朝和邻国的关系是称之为“宗藩”还是“藩属”？“藩属”是专指历代王朝和边疆地区政权的关系， 段落(47):还是包括了周边邻国等等。这些问题实际上涉及的并不仅仅是“藩属”和“宗藩”两词的具体含义问题，也涉及到如何准确地认识历代王朝与边疆地区政权乃至周边邻国的关系，因而也是很有必要 段落(48):加以正确界定和区分的。基于这种认识，我试图从古人对“藩属”和“宗藩”两词的用法入手，来探求一下两者之间的差异和关系。其次我们看一下古人所用“藩属”的含义以及古人的一些用法。 段落(49):“藩属”一词，根据我通过《四库全书电子版》跟《汉籍全文检索系统》等全文检索数据库的检索，最早它是出现在《明实录》当中。但《明实录》对“藩属”一词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只是对“藩属” 段落(50):做出明确解释的却是《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在该书的卷68在介绍《钦定皇舆西域图志》时有一句话叫：“次藩属三卷，皆奉朔朝贡之国。”所谓“奉朔朝贡之国”， 段落(51):《钦定皇舆西域图志》卷44－46三卷列有如下民族或政权：左部哈萨克、右部哈萨克、东布鲁特、西布鲁特、霍罕、安集延、玛尔噶朗、那木干、 段落(52):塔什罕、拔达克山、博洛尔、布哈尔、爱乌罕、痕都斯坦、巴勒提。这些民族或政权从史书的记载来判断，多是属于清朝的“属国”，那么清代的“藩属”是否是专指“属国”？ 段落(53):通过“奉朔朝贡之国”的含义来理解的话，“属国”并不是有清一代“奉朔朝贡之国”的全部。从《清实录》、《清史稿》等记载清代历史的史书记载看，“奉朔朝贡之国”不仅包括比如左部哈萨克、右部哈萨克、霍罕、朝鲜、 段落(54):缅甸、越南、琉球等称为“外藩”、“藩臣”的“属国”，也包括被称为“外藩”的蒙古各部、回部等接受清朝直接统治的边疆民族。按照《清高宗实录》卷131乾隆五年十一月甲午条的记载： 段落(55):“新修大清一统志书成。议叙总裁、纂修、等官有差。”其中记载的“御制序文” 中有这么一句话：“世宗宪皇帝御极之初，重加编纂，阅今十有余载，次第告竣。自京畿达于四裔，为省十有八， 段落(56):统府州县千六百有奇。外藩属国五十有七，朝贡之国三十有一。”文中所谓“外藩属国五十有七，朝贡之国三十有一”应该是“奉朔朝贡之国”所涵盖的范围，当然这是乾隆时期的情况。此外，从引文阐述的顺序看，“自京畿达于四裔， 段落(57):为省十有八，统府州县千六百有奇”是指以中原地区为核心的清朝直辖的区域，在18省之外，分布的则指“外藩属国”。也就是清人所用的“藩属”一词涵盖的范围，它不仅涵盖了称为“外藩”的众多民族或政权， 段落(58):也包括了“属国”以及“朝贡之国”。之所以称为“藩属”，是因为这些民族或政权分布在18省之外，对18省的安全起着“藩卫”、“藩屏”的作用。例如中原地区卫护家的安全 段落(59):所建立的篱笆，这就是“藩”的根本的词义。